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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青的醫生

或許他們慣於光顧教授級人馬的醫生,所以當要把他們的九十多歲奄奄一息的婆婆送進這間貧民區公立醫院,他們顯得非常的不習慣。

從不同的同事口中,對她的家人已經存有戒心,不少護士指他們不是善良,對這樣服務不滿意,對那樣服務也提意見,整天嚷著要見主診醫生,問的問題天花龍鳳,經常表達對公立醫院服務的不信任,也對服務諸多要求,把當值的醫護人員弄得疲於奔命。

最要命的,他們不滿公立醫院的服務質素,卻隻不口提轉往私家醫院,一個八人的大格,經常在非探病時間有六七個病人家屬在病人旁邊,如果是探病時間,廿多名家屬總是圍在病人的床邊,他們的家屬團可能比整個五十人的病房,其他四十九名病人探訪他們的家屬還要多。

我看了報告,和她作了檢查,看見不少醫生寫下提示,指病人家屬非常「CONCERNING」。

「CONCERNING」其實不是一個太正面的字眼,CONCERN的原意是關注,CONCERING的本來意義是「關於」,但我們一般會寫下「CONCERNING」這一字,提醒接手的醫生,那些家人對病者的病情「非常關注」,以作警惕。

約了他們第一次見面解釋病情,是下午一時半,是一個處心積累的時間。

一來工作也要食飯,不吃過簡便的午餐不可能有機會有氣力來艱深的講解。

估不到,來見醫生的家屬,一來又是十多廿個。

我把病情簡短地報告一次,向他們展示了數張他們夢寐以求想看到的身體X光影片,雖則我知道他們聽完我講解後也不甚明白。

最重要的時,當一時四十五分,大家開始飯氣攻心,而趕著回公司工作的年青家屬一個又一個離去,他們像似慬不地對我說:「醫生,我們要走了,就由你全權負責和決定她的治療方案啦。」

我見他們,就算看似高學歷和年青的,其實真的不太明白,無論如何,只要令他們知道病情危殆,治療方案以減輕其辛苦程度為主。他們好似聽了很多東西,加上吃過的午飯,一個一個很飽足地離開我的視線。

最重要的是讓他們也同意,當心臟停頓,肺部停止呼吸,就不要作任何心肺復甦「搶救」,相反,就讓婆婆在最少痛苦的情況下自然地離開世界。

既然共識已經確立,一切問題也變得容易解決。突然,一個自美國回來的家人突然對我說:「醫生,看你的樣子非常的年經,我在美國很少見那麼年青的醫生…」言談之間,流露她對我千萬個的不放心。

我沒有回答她,的確在貧民區兩年,我未曾被病人或家屬說我年輕,通常很多病人也以為我三十多四十歲,有時甚至誤會和我巡房的高級醫生是跟從我的學徒。

但這次「年輕」的稱謂,不是表達對我皮膚保養的稱許又或欣賞我的活力,而是對我的醫術千萬個沒有信心。

我沒有回答她的年齡問題,只對她報以微笑,並告訴她這類的個案不是罕見,我們未必會救回病人的生命,但我可以保證盡量減輕病人不必要的痛苦。

沒有用最貴的抗生素,也沒有用最尖進的療法,病人和其他同類的病人接受同樣的治療,不同的,是每天都至少五六個家屬來探望她,風雨不改。

兩星期後,她終於從危險期脫離困境,開始進食,甚至像小朋友嚷著經常要出院。

我經常對探訪的家人說,重要的從來不是我們的針藥,而是家人的關懷以及護士的照料,醫生所做的,其實都只是巡例的療程。

這一次,又再碰上那來自美國的家屬,她很興奮雀躍地告訴我,看見婆婆的進步,真高興。

隨後,她也問了兩星期前問過的問題:「醫生,看你的樣子非常的年經,我在美國很少見那麼年青的醫生…」

我對她再報以微笑,只告訴她病人的情況有機會隨時惡化甚至突然去世,不過整體的情況,的確比兩星期進步不少。我也鼓勵他們多點探望婆婆,鼓勵她能夠早日出院。

離開病房,我走入洗手間看一看鏡子,對著鏡子說:「我的樣子,和兩星期前都是一樣呢…」